第(2/3)页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,前人挖坑后人遭殃,此论多将责难尽诿于往古。待前人所留之“荫”享尽了,开始念叨起过往之“坑”,却轻忽“当下”才是祸端发酵之核心。 过往之不足,多因时境所囿,识见未及长远;或因谋生之需,未察举措之隐害;或因认知所限,难料日后之连锁,其行多迟延之态。 然今时之人不同,像管声骏这样的人可能更心知肚明,他们既明某些作为之弊,却为近利所绊,难起匡正之举;虽晓隐患之危,仍循旧辙而行,少有革故之勇。 他们口称“小仁小义误大事,大仁大义存社稷”,显然此非无知之过,实乃主动之“纵容”,甚至暗行“续坑”之事。管声骏满口“大仁大义”满纸儒家经典,骨子里藏的,全是对权位算计,对考绩执念,治下百姓的死活,不过是他伪装天下太平的幌子。 这时傅凝蝶也从屋外探出个脑袋,手里拿着不知哪里寻来的零嘴。 “你说师父是不是(嚼嚼嚼)早知道才故意让你来的(嚼嚼)?” “要不我们就一刀砍了(嚼嚼嚼)这个县令(嚼嚼)回大王峰算了(嚼)。” 洪文定将傅凝蝶探出的脑袋推了回去,示意她噤声。 洪文定作为江湖人士,并且是幼年就随着洪熙官行走江湖的朝廷钦犯,光见到洪熙官砍杀的贪官污吏就不可胜数,杀人自然是行了快意恩仇之举,对这做法也丝毫不陌生。 但眼下管声骏的死活对于他来说不重要,对于崇安县全城百姓却至为重要,杀了他只会把今晚“教民造反”的事情做成铁案,依清庭的行事态度,等待着崇安的必然是血腥清洗。 但留着管声骏不处置也是不行,此人外似隐忍,内显酷烈,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,面对一团乱麻的问题拔刀乱砍,仍会把今晚这件事变成铁案,他们今晚的努力就化作飞灰了。 哪怕是在小小的崇安县城,他都遭遇到了一个以前从未见识过的江湖。这里没有刀光剑影,没有快意恩仇,没有武林争斗,甚至只是一群不懂武功的芸芸众生在其中上演,这样的江湖,谁敢说不是江湖呢? 江闻闲暇的时候跟几个徒弟念叨过,江湖不是打打杀杀,而是人情世故。显然这崇安县才是一处永远无法退隐,无处藏身,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江湖。 他洪文定,学不会絮絮叨叨地讲大道理,只是已经明白了师父算计他来这里的目的。 “既然县尊执迷不悟,那就休怪我手段狠辣了。” 洪文定缓缓说着起身,管声骏脸上却毫无惧色,甚至挺起鸂鶒纹方补服的官袍,微微笑着整理鬓角的发丝上,只是袍袖沾混着案上的灰尘,难免显得有些狼狈的苍老。 “管某读了三十年儒家书,学的都是替天子牧民治世,如今逢圣天子垂蒙,得任一县之地,怎敢碌碌无为?王荆公变法虽有青苗法之弊,却也是为了‘因民所利而利之’,当时也有骂声,后世却知他的苦心。我今日所为,又与先贤何异?” 管声骏抬手揉了揉眉心,像是等得有些烦,他起身踱到窗边,风裹着沙尘吹乱他的鬓发,他却没在意,只盯着窗外黑蒙蒙的天——远处隐约能看见废旧府衙烧起的黑烟,像道黑痕刻在天上。 “要杀便杀吧,何必如此多话!” 起身后的洪文定却毫无拔刀的意图,反而拱手走出了东察院的厅房,只是和第一次走进这里相比,他似乎有了精神上的某种成长,眼神更加坚毅了。 “诶师父真是的……这人为什么(嚼)就这么不变通(嚼嚼)呢?” “小师妹呀,不可在外头说师父的坏话……” 温润清冽的声音在屋外响起,一位少年约莫十二三岁,一身月白锦缎外袍裁得利落,领口袖缘滚着浅银线,绣着几枝疏朗竹影,既不失富商门第的雅致,又免了纨绔的俗艳。 他进门时先抬手拂了拂外袍下摆,动作轻缓如拢云地向管声骏行礼。 “县尊有礼。” 管声骏微微耸肩作为回应,开口问道。 “你又是何人?也是一伙的?” 少年微微颔首进屋站定,露出内搭墨色短打,腰间系着双鱼扣白玉带,悬着柄狭长短剑。 “我是谁不重要,林某到此只为问县尊一件事。” “何事?” “县尊何故谋反?” 管声骏听罢眉头挑动,手指在《孟子》的封面上划过,指甲蹭过一丝墨痕,留下一道浅印。 管县令神情坚毅地冷笑道。 “胡言乱语,本县从未谋反。” 这次反而是少年诧异道。 “县尊今夜紧闭城池,炸塌水门,堵塞了朝廷派兵平乱通路,致使邻县协防营汛伤亡惨重;又勾结城中教民,暗中放出旱魃出事等谶纬童谣,试图占城为王以拒王师。这些事情显而易见,私通书信也被人截获,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造反吗?” “嗯?!” 管声骏猛地转身,眼神里带了些厉色,“竟敢如此颠倒黑白!本县乃是朝廷命官,怎地做出如此荒唐事!又是哪来的造反书信?” “我拟写的。” 少年似有些羞赧地承认着向前一步,软底云纹靴踏在地砖上悄无声息,唯有袍角扫过地面时,漾开细碎的风。 第(2/3)页